宝玉抬眼,看着镜中自己和袭人的影像,轻声道:“没什么,只是有些累了。”
他学会了对她撒谎,而她似乎也学会了对他的谎言视而不见。
这晚,宝玉做了个梦。梦中还是从前的怡红院,晴雯在廊下逗鸟,麝月和秋纹在踢毽子,芳官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。袭人坐在他身边做针线,阳光洒在她恬静的侧脸上。
他兴高采烈地对她说起自己新得的感悟,她却忽然抬起头,眼神陌生而冰冷:“二爷又说这些疯话了,若是让太太知道...”
他惊醒了,满头冷汗。
窗外月色如水,寂静中只闻更漏声声。宝玉披衣起身,走到外间。袭人睡在榻上,月光照着她安详的睡颜,还是那个温柔的模样。
可是他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。
次日,宝钗来访。袭人忙迎上去,亲热地拉着她的手:“宝姑娘来得正好,二爷从昨儿起就没什么精神,姑娘劝劝他。”
宝钗笑着点头,走到宝玉身边:“宝兄弟,我带了本诗集给你,是外面新刊印的。”
若是从前,宝玉定会欢喜地接过去,与宝钗讨论其中的诗句。可今日,他只是勉强笑了笑:“有劳宝姐姐了,先放着吧,我得了空看。”
宝钗察觉他的冷淡,却不介意,依旧温言细语地说着话。袭人在一旁帮腔,句句都是劝学上进的意思。
宝玉听着,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——就像戏台上排练过无数次的剧目,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,说着既定的台词。
而他,本该是这出戏的主角,却偏偏想要逃离。
“我出去走走。”他再次起身,不顾宝钗还在说话,径直向外走去。
“二爷...”袭人在身后唤他。
宝玉没有回头。他知道,从今往后,他将会越来越多地这样背对着她离开。那个曾经对他而言如同庇护所的怡红院,已经变成了另一个需要提防和周旋的战场。
经过抄手游廊时,他看见那两个小丫头又在玩耍。她们看见他,怯生生地行礼。
宝玉停下脚步,从怀中掏出一把糖递给她们:“日后若听见什么新鲜事,就来告诉我。”
小丫头们欢喜地接过糖,用力点头。
宝玉看着她们天真无邪的脸庞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在这深宅大院中,真正的知己不是那些位高权重者,而是这些无人注意的小人物。她们的眼睛看得最清,嘴巴也最守不住秘密——只要你能赢得她们的信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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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当年的他,不也是因为真心对待这些“微不足道”的人,才赢得了晴雯、芳官她们的忠心吗?
“二爷放心,”其中一个小丫头机灵地说,“我们听见什么,一定告诉二爷。”
宝玉笑了,这是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。
回到房中时,宝钗已经离去。袭人正在整理床铺,听见脚步声回头,眼中带着欲言又止的忧虑。
“二爷,”她轻声说,“我知道你为晴雯的事伤心,可是...”
“不必说了。”宝玉打断她,声音平静无波,“我都明白。”
是的,他明白。他明白袭人的选择,明白这深宅大院的规则,明白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戴上面具。他只是不愿意接受,那个曾经给他温暖的女子,最终也成了这规则的一部分。
夜深人静时,宝玉独自坐在书案前,摊开纸笔,想为晴雯写些什么。墨水在纸上晕开,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。
那些浓烈的情感,那些无处安放的悲伤,那些无法言说的怀疑与失望,都堵在胸口,化作一声长叹。
他抬眼望向窗外,怡红院的灯火次第熄灭,最终陷入一片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