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早知这画这般不值钱,不如…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!学这劳什子丹青作甚!连累老娘汤药钱都没个着落!”
他捶打着干瘦的胸膛,恨不能立时死了才好。
王黼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,却忙不迭伸手搀扶,那锦缎袖子拂过王希孟破旧的棉袍:
“噤声!说的甚么浑话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在这寂静的穷巷里格外刺耳。
王黼立刻又换上副语重心长的面孔,亲热地拍着王希孟单薄的脊背,仿佛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兄长:
“痴儿!画道贵乎恒心!你根基是有的,只是火候未到罢了!听堂兄的,万不可自暴自弃!”
他目光闪烁,避开少年绝望的眼,嘴里的话却像抹了蜜,
“这点银子,是愚兄替你寻了个识货的‘雅人’,好说歹说把你那张《千里江山落日图》才买了下去!虽不多,好歹先给婶娘抓几剂药!你只管安心作画!直至有一天画出你心中的《千里江山图》!”
他拍了拍胸脯,锦袍上的暗纹在昏光里闪着冷光,“包在愚兄身上!你我骨肉至亲,岂能坐视不管?”
王希孟被他这一番“掏心窝子”的话激得喉头酸热,只当是绝处逢生,又对着王黼深深作揖:“堂兄大恩…希孟…希孟粉身难报…”
王黼虚扶一把,口中连道“当不得当不得”,又假惺惺叮嘱几句“好生将养”、“莫要熬夜伤神”,这才转身,施施然步入渐浓的暮色里。
那身鲜亮的锦袍,很快便融进了东京城朝阳初上的暖光之中,再寻不见一丝痕迹。
王希孟倚着冰冷的门框,失魂落魄地回身,掩上破门。
屋内,一盏如豆的油灯,火苗颤巍巍地跳着。
灯影昏黄处,只见得地下、案头、墙角…到处堆满了废弃的画稿。一卷卷,一迭迭,俱是未成的《千里江山》。
有的墨色淋漓,有的笔意枯涩,更多的揉成一团,沾着泥灰,如同弃置的裹脚布。
灯影晃动,那满屋的废稿便活了一般,化作重重迭迭、扭曲破碎的山影,向他压来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踉跄着走到桌边,颤抖着手拿起一块冰冷的硬馍,想塞进口中,却怎么也咽不下去。
目光扫过桌上那几块带着王黼汗渍的碎银,又落到墙角母亲断续的呻吟和散发着苦味的药渣上。
终于,两行滚烫的浊泪,“啪嗒”、“啪嗒”,狠狠砸在桌上一张废弃的画稿上。
那墨迹未干的青绿山水,瞬间洇开、模糊,化作一片混沌的、绝望的污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