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碾过土坷垃,车身便是一阵筛糠也似的晃荡。车厢虽轩敞,两个玉碾就的妙人儿挤挨在一处软垫上,那温香软玉堆砌起来,便觉生出几分肉腾腾的拥挤,脂香汗气,暗暗氤氲。
秦可卿斜签着身子,探出一段白得晃眼的玉腕,指尖儿带着沁骨的凉意,正细细地替歪靠着的王熙凤揉按着太阳穴。那指尖儿滑腻腻的,点在皮肉上,倒似蘸了冰凉的玉露。
“婶子,可觉着松泛些了不曾?”秦可卿启朱唇,露皓齿,那声音软糯糯,莺啼燕啭,天生一段风流媚韵。
那张粉面,此刻虽失了血色,倒愈发衬得眉如远黛,唇似含珠,真真是画儿里走下来的天仙人物。口脂香气混着一丝清幽的冷香,嘘在王熙凤鬓角耳畔,痒梭梭的。
王熙凤闭着眼,喉咙里滚出一声舒坦的“嗯——”,尾音拖得长长的:“好多了…你这小手儿,天生的解乏仙方儿。”
她依旧纹丝不动地歪着,那丰腴身段儿,尤其身下那两团滚圆肥实实墩墩地压在锦垫上,将身下的杭绸料子绷得溜光水滑,沉甸甸,稳当当,倒似生了根。
秦可卿觑着她眉心略略舒展,便柔声道:“婶子也须惜福养身,莫太耗了心神。外头那些刀山火海,总有个腾挪闪转的余地……”
王熙凤猛地睁开眼,一双丹凤眼波光流溢,带着真切的怜惜:“我的好可儿!你且先顾全了自个儿这副灯尽油枯的身子骨罢!”
她目光如钩,细细描摹着秦可卿那张巧夺天工的粉面,“你瞧瞧,这脸盘子,白得像那雪洞子里供着的羊脂玉观音,美倒是美煞了,却透着一股子死气!你自家心窝子里那点没着落的官司还没个丁卯,倒先替我这滚钉板、下油锅的操起闲心来了?”
秦可卿被她这热辣辣、沉甸甸的关切一撞,唇边绽开一丝浅淡却勾魂摄魄的苦笑,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,在眼下投下两弯小小的、惹人怜惜的愁影儿:
“着落?呵……”
她声音轻飘飘的,带着点认命后的死水微澜,“如今那府里,上上下下,谁眼里还容得下我这碍眼绊脚的未亡之身?不满婶子,那宁国府不拘是谁,我已经多日不见着了,他们只巴不得我立时三刻化作一股青烟散了,才落得眼前干净。”
她略顿了一顿,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叹衣衫内那对庞然大物起伏不定,“也就宝珠、瑞珠那两个痴妮子,还死心塌地守着我在那冷清清的天香楼小院里…如此这般…倒也图个耳根清净。”
“横竖……我这心,早是枯井一口。就这么熬油似的,熬一日,算两晌。若得菩萨开眼,早早收了我这去……倒也干净,省得在人前碍手碍脚,讨人嫌厌。”
那语气里寻不出一丝火星,只余下灰烬般的倦怠与看破红尘的漠然。
正说着,车身一顿。
观音庵到了。
那王熙凤腰肢一拧,当先一步,稳稳当当地便踏下了车板。秦可卿随后扶着丫头的手,那身子骨儿软绵绵、颤巍巍的,真似三月里初抽嫩条的新柳,经不得一丝风儿,也跟着挪进了那庵门。
王熙凤脚下生风,显是熟门熟路,引着秦可卿绕过那香火鼎盛、烟气熏得人眼迷离的大殿,又穿过几重花木扶疏、清冷得有些瘆人的回廊,直走到后院一处极僻静的禅房门前。
她抬手“吱呀”一声推开那雕花木门,里面却是别有洞天:窗明几净,青砖墁地光可鉴人,竹帘半卷透进些微光,一张乌沉沉的禅榻,一张油亮亮的红木小几。
几上供着个汝窑白瓷瓶,几枝新折的梅骨朵儿斜插着,幽幽吐着冷香。
角落里一只小巧的炉子,燃着上好的沉水香片,丝丝缕缕的青烟混着梅香、木香,氤氲出一股子清雅又带点奢靡的静谧。
秦可卿立在门槛外,一双妙目将这精雅禅房细细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