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官人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爷我并非那等簪缨世胄,有阖族子弟济济一堂可供拣选!也不是清贵文宗,振臂一呼,天下自有无数读书人望风影从!”
“爷我有的,就是清河县这口大泥潭里,这些在泥里打滚、在刀尖上舔血的泼皮帮闲!”
“汉高祖刘邦得天下,身边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物?”大官人目光如电,扫过垂手侍立的玳安:
“燕王卢绾,不过是他沛县老家一个斗鸡走狗的泼皮发小!酂侯萧何,不过是个县衙里管文书的主吏掾!平阳侯曹参,起家时就是个管牢狱的刀笔小吏!舞阳侯樊哙,一个杀鸡屠狗破落户而已!绛侯周勃,平日里编养蚕的竹器,谁家死了人,他就去吹吹打打混口饭吃!汝阴侯夏侯婴,厩司御管马的小官!”
大官人笑道:“看看!都是些什么货色?不都是当年沛县街面上滚刀肉似的泼皮帮闲!”
“你道那说书的口中,为何开天辟地的雄主身边,总能冒出神机妙算的军师、万夫莫敌的猛将?”
“真以为是帝星转世,将星降临辅助?”大官人摇了摇头:“这些人,哪一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,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刀一枪、一步一个血印子滚出来的!犯了无数的错,累积了数不清的经验,才熬成了人精!”
他自顾自说得酣畅淋漓,唾沫横飞,全然没注意到一旁侍立的玳安。
这小厮一张脸早已褪尽了血色,脊背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浸透了内衫,紧紧贴在皮肉上,冰凉刺骨。
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,双腿发软,几乎要站立不住。
心中早已翻江倒海,惊雷滚滚:“我的亲祖宗!大爹这是…竟敢拿自己比汉高祖?这话但凡漏出去一丝风儿…”
“怎得了?”大官人察觉到玳安的异样,眉头一挑。
玳安慌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:“没…没怎么!大爹!小的…小的要告退了!”
“站住!”西门庆被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弄得一愣,“去哪里?”
玳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大爹!小的去武场!今日武二爷还没操练小的站桩打拳呢!没挨武二爷的巴掌,小的浑身骨头都痒得难受,像有蚂蚁在爬!实在熬不住了,这就去武二爷赏顿打!松松筋骨!求大爹恩准!”
大官人笑道:“今日是撞了哪路太岁,还是灌多了黄汤?平日里听见‘武二’两字,恨不能钻茅坑躲上三日三夜的主儿,今日倒发起失心疯,自家把热脸往那铁巴掌底下凑?”
玳安那敢说自己也想进步,刚待支吾,只见平安弓着腰,一溜小碎步急急抢进来,手里擎着一封书信,喘息道:“大爹,京里翟大管家差急脚递送来的书信,刚到,半点不敢耽搁!”
大官人一听“翟大管家”四字,神色登时一整,知道轻易不会来信,挥手道:“念来我听!”
平安展开书信,清清嗓子,抑扬顿挫地念道:“西门大人台鉴:见字如晤。前番所托之事,不过琐务,大人自可徐徐图之,不必萦怀。然则……”
平安的声音低了几分,带着几分小心,“此番差遣,所托之人,务必是那等身家清白,行止端方,能经得起‘内宅法眼’审视的人物!”
“若寻得那等‘根基不稳’‘行藏有亏’的浮浪女子,只怕床头人若道半个不字,便如河东狮吼,前功尽弃矣!”
“此乃肺腑之言,万望大人体谅兄弟这‘惧内’的难处,千万、千万!务必思虑周详,要过得了‘内人’这一关,方是长久稳妥之计!切记!切记!”
玳安听了,忍俊不禁,拍膝笑道:“怪道!怪道!想那翟大管家,何等人物?太师府里执掌乾坤的大拿,便是那等威风,竟也是个怕老婆的!真真应了老话儿,‘一物降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