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城市史、区域经济研究、工会档案汇编。李乐像个考古队员,在故纸堆里小心翼翼地发掘。
橡木长桌沁着凉意,高窗滤进的光柱里尘埃飞舞,他逐页翻阅那些记录着钢铁大王卡内基、弗里克们纵横捭阖的传记,也细读关于霍姆斯特德大罢工的血色记录,关于战后黄金时代“钢谷”的荣耀与污染,五十年代整版整版的钢铁产量捷报和劳资纠纷;看七十年代城市总体规划里,那些关于“后工业未来”的、如今读来略显天真的蓝图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关闭的调查报告;看社会学系八十年代的调研报告,记录着霍姆斯特德钢厂关闭后,整个社区如何陷入“集体性哀悼与失语”。
数字是冰冷的,人口从六十八万锐减至三十余万,制造业岗位蒸发超过八成。但字里行间,是无数家庭晚餐桌上消失的牛排,是社区酒吧里日益沉闷的空气。
与他上午在街头捕获的那些湿漉漉的碎片一碰撞,便“嗡”地一声,有了温度,有了重量,甚至有了痛感。
检索着“匹兹堡转型”、“后工业城市”、“知识经济”的学术论文和智库报告,在数据库里追踪就业结构、风险投资流向、专利数量的变化曲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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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注意到,在制造业折线的断崖式下跌旁,教育医疗服务、专业科技服务的线条正顽强攀升。
打印出一摞摞资料,在角落的沙发上勾画,看那些关于“机器人走廊”、“生物技术孵化器”、“从钢铁到硅+医疗”的宏大规划,如何在一页页PDF里被论证、描绘。
看九十年代以来,卡内基梅隆的机器人研究所、匹兹堡大学的医学中心,如何像藤蔓般,一点点缠绕、覆盖、重塑着城市的肌理。
也翻最新的区域经济分析、创业孵化器年报、人才流动数据。
晚上,回到曹鹏那间被书本和代码挤得满满当当的十五平米小屋。
曹鹏要么还在实验室鏖战,要么对着三台显示器,沉浸在与算法的无声对话里。
李乐就窝在那张唯一的旧扶手椅上,抱着笔记本电脑,就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,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奔走,像在追赶脑中奔涌的思绪。
窗外是匹兹堡沉沉的夜,远处河面上偶尔有拖船的灯光划过,像瞌睡人眼皮下转瞬即逝的梦影。
而白日的见闻与阅读的数据搅拌、沉淀。那个在公交车上掠过的模糊念头,渐渐在资料和对话的浇灌下,生出枝蔓。
他写那些在锈蚀的龙门吊下独自垂钓的老人,也写玻璃幕墙里彻夜不熄的、属于算法和基因序列的灯光;写老酒保怀念着昔日下班后人声鼎沸的酒吧,也写年轻创业者们在共享办公空间里为一个“颠覆性”点子争论得面红耳赤;写被野草侵占的铁道,也写沿河新铺的、闪着塑胶光泽的自行车道。
他发现,这座城市的转型叙事并非简单的“破旧立新”,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共生与覆盖,是坚韧的、自发的草根挣扎与精明的、自上而下的资本规划相互缠绕的过程。
那“书卷气”,不仅是卡内基梅隆和匹大这两座引擎,更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、试图用知识和理性重新为城市编织经纬的集体无意识。
临走前一天晚上,他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点。
一篇万字出头的长文,躺在文档里,标题是,《匹兹堡:锈带烟城中的书卷气,一座城市经济结构调整的侧记与一点思考》。没什么耸动的理论框架,更像一份扎实的考察笔记,掺杂着街头访谈的鲜活引语、历史数据的纵向比对、不同街区面貌的白描,以及他个人那些时而犀利时而温情的“胡思乱想”。
检查了一遍,点击发送,给了远在燕京的惠庆。屏幕显示发送成功,他长长吁了口气,仿佛把一部分沉甸甸的匹兹堡,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