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8章 字里藏锋(1 / 2)

曹沾搁下笔,揉了揉酸胀的手腕。烛火摇曳,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。桌案上,《石头记》的手稿又叠高了几分。他望着那跳跃的灯花,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涩又戏谑的笑意。这满纸的“荒唐言”,字里行间,藏着他半生的辛酸泪,也藏着他对那腐朽巨厦倾颓的冷眼旁观。而观察与批判,有时无需疾言厉色,只需一支纤毫,便能刺破那华美袍子下的脓疮。骂人,亦是一门艺术。

他想起刚刚写就的那一回,鸳鸯抗婚。那是个烈性女子,平日里温婉和气,可一旦被逼到墙角,爆发的力量足以让须眉汗颜。她那嫂子,利欲熏心,竟跑来劝她给那老色鬼贾赦做妾,还口口声声说是“好话”,是“喜事”。曹沾几乎能想象出鸳鸯当时那又气又鄙夷的神情,于是他让笔下的她,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:

“你快夹着你那bi嘴离了这里,好多着呢!什么‘好话’?宋徽宗的鹰,赵子昂的马,都是好画儿。什么‘喜事’?状元痘儿灌的浆儿都是喜事。”

写到这里时,曹沾自己都忍不住击节叫好。这骂得何等奇巧刁钻!“好画”谐音“好话”,宋徽宗、赵子昂的画再精妙,与你嫂子这等人的“好话”一样,都是虚浮无用,甚至包藏祸心的东西。“状元痘”是天花,出痘灌浆本是性命攸关的险事,却硬被说成“喜事”,恰如把做妾这种火坑说成是“喜事”一样,荒谬绝伦,恶毒至极。一个年轻丫鬟,能有这般急智和锐利的讽刺,正是借她之口,抒己之愤。曹沾满意地捋了捋胡须,这明着骂,要骂得酣畅淋漓,骂得入骨三分。

然而,并非所有角色都如鸳鸯这般,能将愤怒直白地宣之于口。更多的“骂”,是藏在身份地位之下的暗流涌动。比如那位平日里吃斋念佛、道貌岸然的王夫人。曹沾的笔锋一转,勾勒出这位贵妇人的另一副面孔。金钏儿与宝玉调笑几句,她便一个巴掌扇过去,厉声斥骂:“下作小娼妇!好好的爷们,都叫你教坏了。”那声音里的狠戾,与她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判若两人。还有对庶子贾环,她更是毫不掩饰厌弃,一句“黑心种子”,便将大家族中嫡庶之间的倾轧与冷漠暴露无遗。即便是对心肝宝贝宝玉,她也常带着“放屁”这类粗鄙的口头禅。曹沾写这些时,笔端带着冷峭。他就是要撕开那层温情的面纱,让读者看到,在这钟鸣鼎食之家,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,内里是何等的粗鄙与冷酷。他们的骂,是权力碾压下的肆无忌惮。

若论骂人的花样百出、气势磅礴,则非琏二奶奶王熙凤莫属。曹沾赋予了她一副伶牙俐齿,骂起来如疾风骤雨,又泼辣又刁钻。训斥侄儿贾蓉:“别放你娘的屁了!”揭露丈夫贾琏的丑事:“什么‘多姑娘’‘少姑娘’‘脏姑娘’‘烂姑娘’,还有伙嫖的粉头……”这些话语,如同锋利的刀子,又像市井俚语的大杂烩,从这位管家奶奶口中喷薄而出,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。她骂得越是大胆泼辣,越是显出她在贾府中特殊的地位和强悍的个性,也越是映照出这个家族内里的污浊不堪。曹沾写凤姐骂人,常常是带着一丝欣赏的,欣赏她的生命力,哪怕这种生命力是带着毒性的。她的骂,是权力与性格交织的表演。

但曹沾觉得,最高级的“骂”,并非诉诸言语。言语终有尽时,而无声的刻画,往往更具绵长之力。他对于那位“品格端方,行为豁达,随分从时”的薛宝钗,便用了这样一种更为幽微、也更耐人寻味的方式。

他精心为书中的主要人物设计了居所,每一处宅院的名字、格局、景致,无不是人物性格与命运的注脚。宝玉的“怡红院”,一个“院”字,彰显其富贵闲人、众星捧月的核心地位,是繁华与温柔的象征。林黛玉的“潇湘馆”,“馆”字清雅,是接待贵客之所,暗合她客居的身份与孤高不俗的品性,那几竿修竹,便是她风骨的写照。探春的“秋爽斋”,“斋”是高洁雅

site sta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