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9章 金簪记(3 / 3)

应。她将断发捧到贾母面前,泪水终于汹涌而出,却不是为了乞怜,而是宣告:“就是老太太逼着我,一刀子抹死了,也不能从命!伏侍老太太归了西,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,或是寻死,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!”

字字泣血,句句铿锵。

那截断落的青丝,像一道黑色的闪电,劈开了满堂的虚伪与算计。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卑微奴隶的尊严与反抗。她不是在为某个男人守节,她是在为自己的“人”的身份抗争!她用最极端的方式,划清了自己与这污浊现实的界限——“我拒绝成为任何权势的玩物”!

贾母被震撼了,又气又痛,更多的是对贾赦夫妇如此逼迫的恼怒。她一把将鸳鸯搂在怀里,心肝肉儿地大哭起来,一场逼婚风波,暂时以贾母的强力干预而平息。贾赦偷鸡不成蚀把米,悻悻而去,从此更是恨上了鸳鸯。

风波过后,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。鸳鸯依旧伺候在贾母身边,依旧掌管着那些沉甸甸的钥匙。但有些东西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她眼神里那份属于少女的、偶尔还会流露的柔软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与疏离。

她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贾母,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寄托于此。她不再对未来抱有任何幻想,无论是关于爱情,还是关于自由。她知道,从她剪断头发的那一刻起,她就已经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——终身不嫁。

夜深人静时,她有时会拿出那根素银簪子,在月光下反复摩挲。这簪子不像贾母那些金簪玉簪,华丽却冰冷,象征着捆绑与赏赐。这根素银簪子,代表着她的来处,和她内心深处不曾泯灭的、属于“鸳鸯”这个独立个体的清醒。

她名叫鸳鸯,本是忠贞之鸟,世人皆以为那忠贞该奉献给某个男子。可她偏偏将这忠贞,献给了自己不曾泯灭的魂灵。

后来,贾母薨逝。偌大的靠山轰然倒塌,贾府也加速走向末路。在一片混乱与悲声中,人们发现了鸳鸯的遗体。她穿戴整齐,平静地躺在自己房中,脖颈上没有任何伤痕,只在枕边,放着那根磨得异常锋利的素银簪子。

她没有跟随哥嫂,也没有去当姑子。她选择了最彻底的了断,用自己的方式,维护了“横竖不嫁人”的誓言,也维护了作为一个“人”,最后的、不容侵犯的尊严。

那根普通的银簪,此刻却仿佛比贾母所有的金簪都要耀眼。它丈量过的,不是财富与权势,而是一个卑微者宁折不弯的脊梁。曹雪芹借由这个几乎没有儿女私情线的丫鬟,完成了一次最震撼人心的书写——人性尊严的觉醒,其力量足以穿透礼教的铜墙铁壁,让后世每一个读者,都能感受到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、滚烫的灼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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