庵堂前的石阶上,望着远山如黛。她身上是一件粗布缁衣,手中那串伴随她几十年的佛珠还在,只是光泽暗淡了许多。
一个小尼姑端来一碗稀粥:“施主,用斋了。”
赖嬷嬷接过,慢慢地喝。粥很稀,米粒可数,比起她过去吃的山珍海味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可她喝得很认真,一粒米都不浪费。
“施主在看什么?”小尼姑好奇地问。
“看山,看云,看这人间。”赖嬷嬷说,“小师父,你说人这一生,求的是什么?”
小尼姑想了想:“求个心安吧。”
“心安...”赖嬷嬷重复着这两个字,笑了,“是啊,求个心安。可我这一生,从没心安过。”
她想起十二岁进贾府时,怕做错事挨打;想起年轻时,怕得不到主子赏识;想起后来,怕秘密被发现;再后来,怕贾府倒了牵连自己。怕了一辈子,争了一辈子,算计了一辈子。
到头来,一场空。
“小师父,你听说过贾府吗?”她忽然问。
小尼姑摇头:“贫尼自幼出家,不问世事。”
“不问世事好,清净。”赖嬷嬷望向西边,那是京城的方向,“那曾经是个好人家,百年望族,钟鸣鼎食。我在那里待了六十年,看着它兴起,看着它衰败,看着它倒塌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:“有时候我在想,如果重来一次,我会怎么做?还会那样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吗?还会那样挖空心思地敛财吗?还会那样...背叛吗?”
没有答案。人生没有如果。
夕阳西下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那个曾经在贾府呼风唤雨的赖嬷嬷,如今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,在破庵前等死。
但她不知道的是,在抄家时,赖大暗中埋藏的一部分财宝,并没有被官兵发现。那些金条和珠宝,被埋在赖家花园的假山下,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。
她也不知道,赖尚荣虽然被削职,却因为早早转移了一些财产,在南方隐姓埋名,做起了生意。虽然不能再做官,但富贵日子还是过得去的。
她更不知道,很多年后,当人们谈起《红楼梦》,谈起贾府的衰败时,赖家的故事会成为一段经典的注脚——关于奴才如何爬到主子头上,又如何与主子一同毁灭的寓言。
但此刻,她什么都不知道。她只是坐在石阶上,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下去,看着黑暗一点点漫上来。
佛珠在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,像是轮回,又像是无休止的宿命。
远处传来晚钟声,悠长而苍凉,仿佛在为那个时代,为那些人和事,敲响最后的挽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