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。”贾母忽然又恢复了那种疲惫的神态,“宫闱之事,谁说得清呢?也许是病,也许不是。就像你姐姐薛姨妈——”
她又绕回来了,像是故意要完成这个残忍的圈。
王夫人终于意识到,老太太今日这番话,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摊牌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用袖子擦干眼泪,努力让声音平稳:“母亲到底想说什么?姐姐的死,难道另有隐情?”
贾母看了她很久,久到王夫人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,暮色如潮水般涌入室内,将一切染成模糊的灰蓝色。
“薛姨妈死前三个月,薛蟠又惹了祸事。”贾母缓缓说道,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,“这次不是打死人,是卷进了一桩私盐案。那案子牵扯甚广,主审的官员恰好是林如海的同年。”
王夫人的呼吸停止了。林如海——林黛玉的父亲,贾母的女婿。
“薛家派人来求,你哥哥王子腾也来信说情。可这次不一样,皇上正要整顿盐务,撞在刀口上了。”贾母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薛姨妈急得病倒了,薛蟠却躲在外头不敢回家。是宝钗那孩子撑着,一面照顾母亲,一面四处奔走。”
“这些……这些我都不知道……”王夫人喃喃道。
“你当然不知道。”贾母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,“那时候你正忙着给宝玉相看亲事,哪有心思管薛家的麻烦?”
王夫人羞愧地低下头。
“后来案子怎么平的,你知道吗?”贾母问。
王夫人摇头。
“是元春。”贾母吐出这两个字,重若千钧,“她在宫里想法子递了话,又让贾家出了三万两银子打点,这才把薛蟠从案子里摘出来。可这事欠下的人情、落下的把柄,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?”
暮色完全笼罩了荣庆堂。鸳鸯悄悄点了灯,昏黄的光晕在贾母脸上跳动,让那张苍老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实。
“薛姨妈是病死的,这没错。”贾母终于给出了答案,可这答案比不说更让人心惊,“可她这病,是吓出来的,是急出来的,是看着薛家这艘破船就要沉了,活活熬干了心血。她才五十岁啊,头发就全白了,临终前拉着宝钗的手,说‘娘对不起你,留给你这么个烂摊子’。”
王夫人想起最后一次见姐姐的情景。那是去年腊月,薛姨妈来贾府小住,夜里姐妹俩说私房话,薛姨妈忽然落泪,说:“我这辈子最大的错,就是太纵容蟠儿。如今想管也管不动了,只盼着我闭眼后,你们能照看照看宝钗。”
当时她只当是姐姐年纪大了爱伤感,还安慰说“蟠儿会长大的”。现在想来,那哪里是伤感,分明是诀别前的托孤。
“现在你明白了吗?”贾母的声音将王夫人从回忆中拉回,“薛姨妈、迎春、元春,她们看起来死法不同,可根子上都是一样的——都是被这个家吃掉的。”
“被家……吃掉?”王夫人重复着这个可怕的说法。
“没错。”贾母的眼神锐利如刀,“咱们这样的人家,看着花团锦簇,其实内里早就空了。男人不成器,就靠女人去填——填官位,填亏空,填那些永远填不满的窟窿。元春填了十几年,填到油尽灯枯。迎春填了一次,就把命填进去了。薛姨妈填了一辈子,最后把自己的命也填上了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看着王夫人惨白的脸:“你以为你能例外吗?你以为宝玉能例外吗?”
这句话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王夫人心上。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——逼死金钏儿,撵走晴雯,在宝玉身边安插眼线,严格控制他和哪些姑娘来往……她做这一切,不都是为了保住宝玉,保住二房在贾府的地位吗?
可如果连贾府这艘船都要沉了,这些算计又有什么意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