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都有种褪色胶片般的质感,一种热闹过后的倦怠,以及在这倦怠底下,隐隐流动的、试图重新抓住什么的生命力。就像那些砖缝里挣扎着钻出的野草。
远远地,传来柴油发动机沉闷的轰鸣,夹杂着气刹嗤嗤的排气声。一辆颜色斑驳、印着“Port Authority”字样的公交车,像一头疲惫的巨兽,沿着街道,慢吞吞地驶来。
李乐从裤兜里摸出几枚硬币,在手里掂了掂。
车门嗤一声打开,混合着机油、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老旧社区活动中心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李乐跟在一个中年男人后面上了车,将两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投入投币箱,叮当声清脆短促。
司机是个戴着棒球帽、胡须花白的黑人,朝他略一点头,目光便又回到前方空寂的街道。
车内人不多,冷气却开得让人一哆嗦,与窗外的燥热判若两个世界。
李乐拣了个靠窗的单人座坐下,他牛仔裤蹭过泛黄的乙烯基椅面,发出细微的嘶啦声。
车子启动,有些迟滞地、带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呻吟向前滑去。窗外,卡内基梅隆那些修剪齐整的草坪和线条利落的现代建筑正匀速后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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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向是模糊的,目的也是模糊的。李乐只是想把自己交出去,交给这条不知名的线路,交给这个下午缓慢流逝的时光,去瞧瞧这个在翻阅过的文献资料里,弥漫着铁锈味道的城市的如今。
最初的几个街区仍在大学辐射的范围内。街道整洁,砖石建筑被精心维护,爬藤修剪得宜,橱窗明亮,咖啡馆外撑着阳伞,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捧着书本,或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蹙眉。
年轻的面孔上,是一种被知识和未来可能性撑开的、略带疲惫的专注。
自行车轻快地掠过,背包的拉链反射着阳光。这里的气息是未完成的、充满期待的,像一篇刚写下开头、尚在寻找论点的论文。
公交车吭哧着转了个弯,驶上一条稍宽的马路。景致开始变化。路旁的建筑明显高大、陈旧起来,多是四到六层的砖石或混凝土结构,立面厚重,窗洞深邃,风格混杂着十九世纪末的工业实用与二十世纪初装饰艺术的余绪。
许多建筑的底层仍开着店铺,但招牌褪色,橱窗蒙尘,商品陈列也显得漫不经心,行人也稀疏了,步履显得慢而带有目的性,少了学生的跳跃感。
李乐的目光掠过一栋空置大楼的侧面,那里有一幅巨大的涂鸦,用喷漆泼洒出扭曲的人形和意义不明的字母,色彩刺目,像一道未经缝合的伤口。
旁边,另一栋楼正在被改造,绿色的安全网罩着脚手架,隐约可见工人在里面忙碌。新与旧,破败与修葺,潦草的宣泄与资本的介入,如此赤裸地并置着。
车子驶近一座桥。桥身是钢铁架构,漆成暗绿色,但锈迹如皮肤病般从铆钉和焊缝处蔓延开来。桥下是莫农加希拉河,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灰绿色,而河的对面,对岸的景象让李乐不由得微微直起了身。
那里是匹兹堡曾经跳动的心脏,如今沉寂的肺叶,一片广阔的、被遗忘的工业区,一片钢铁的坟场。
巨大的、锈成褐红色的高架传送带骨架,像被风干的恐龙脊椎,突兀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。
漆皮剥落成癣状斑块的巨大圆柱体,或许是曾经的储气罐或反应釜,沉默地蹲伏在杂草疯长的空地上。
更远处,厂房的轮廓依稀可辨,许多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框,像被剜去的眼睛。一座龙门吊的钢铁臂膀依然伸展着,锈蚀的滑轮组悬挂在半空,定格在某个未完成的抓举姿态,仿佛时间在那里突然凝固,而它还在等待永远不会再来的指令。
阳光很烈,却